毛子的性格就像毛猴子一样,野性难驯,所以自小就有个绰号叫毛子,他自己也很满意这个绰号,渐渐地,知道他真名的人就越来越少了,都叫他毛子。毛子人很聪明却读不进书,家里就他一个儿子,父母都宠溺着,听任他小学三年级就辍学,从此在社会上混山混水。喝酒打架泡妞,是每天必做的功课。大摇大摆地走在路上,看见狗就一脚踢飞,看见猫就踩得它们翻白眼,去戈壁滩看到四脚蛇就拿起石块打得个稀巴烂,肉喜欢血糊糊的生着吃,还是派出所里的常客。人人躲着他走,他却毫不知觉,活得没心没肺。
新疆就是石头多,在石英岩卖高价的那个时期里,混混毛子靠卖石英岩赚了一笔,又拿这笔钱去买了一堆和田籽料大原石,那时候品质不是很高的籽料大原石是很便宜的。赚到钱的感觉让他很有成就感,然而大部分的钱是被他吃喝嫖赌挥霍掉了,以至于过了而立之年也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他。个子矮、长相挫、没钱、打架斗殴、偷鸡摸狗,正经人家的女子没谁会看得上他。不过在毛子肆意挥霍的生命里没有忧愁和过不去的坎,再大的不快乐喝个酒打个架,第二天全都烟消云散了。至于老婆,本来就是可有可无的东西。三条腿的癞蛤蟆找不到,两条腿的女人满世界都是。花上一点小钱,小巷子的女人随便睡。
直到有一天,从小就溺爱他的父母在50多岁时就因为心血管病双双去世后,他才感到了生命的沉重,家没了,天塌下来了。他每天躲在家里借酒消愁,不知日月。
娟每天都来探望毛子,安慰他,带他走出最黑暗的岁月。毛子知道娟一直都喜欢他,他的流气在娟看来是英雄气概。但是他对娟一点感觉也没有,娟6岁的时候从高处摔下来,把脑子给摔坏了。人不但傻里傻气的,还一直靠吃激素类的药来维持着生命,药物让她的身体发胖,是个大胖子。失去父母的毛子是极度脆弱的,这个时候任何一个帮助都能给他以温暖和支撑,他在情感上也依赖着娟,娟一天不来,就像少了什么似的。但要他娶娟,与她同床共枕,他在生理上是排斥的。
但毛子总算在娟的鼓励下站起来了,不再醉生梦死,他想好好地生活,过正常人的日子,不再让爱他的人操心。因为以前总喜欢开着车去野外、戈壁滩等地撒野、打猎,实战经验丰富。所以他把爱好变成了工作,他找了一个活,带队领着来自五湖四海的驴友去各个戈壁滩探险,在那里还顺便可以捡捡风凌石、沙漠漆、泥石、蛋白石、玛瑙、海蓝、托帕等等。
去罗布泊无人区是毛子最引以为豪的资本,那里曾有过美丽的楼兰古国,现在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滩,没有一根草,一条溪,沙丘形态奇特。他常常攀登到沙丘的最高点俯视下面,蓝天仿佛伸手可触,下面奔驰的黄羚羊身影像蚂蚁般渺小。身处繁华都市久了的人乍一进去,会被这种壮观的美景所吸引而忘却一切烦恼。但是荒芜的美丽只是表象,罗布泊险象环生,经常风云突变。但是毛子经验丰富,每次总能化险为夷。
一次在罗布泊的傍晚突然天色突变,毛子凭经验知道马上会有一场大风大雨,事不宜迟,他赶紧组织队员把所有的帐篷连成一片,这时候必须大家联合在一起,否则大风雨可能会把帐篷和人给刮飞。果然刚把帐篷都连接在一起,外面就开始狂风暴雨起来,里面黑乎乎的只能听到外面恐怖的声音,大家都很心慌。罗布泊里没有信号,没有办法看手机上的天气预报,不知道风雨什么时候会停。长夜漫漫,大家手拉着手倾听着呼啸的风声雨声,间歇还会有闪电划过,紧跟着来的是更为恐怖的雷声,每当这时,所有的人都会浑身一哆嗦。大家都没有办法睡觉,每一分钟都如同炼狱般难熬。
有2个女人熬不住了,长时间下蹲的动作让她们体力不支,她们想出帐篷去透透气,活动一下筋骨,看看外面的情况。这下毛子急了,立刻出口成脏:“妈了个逼的,谁要是出去死了,我概不负责!罗布泊是什么一个情况,你们知道不?是死亡之海。你们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下离队。是自寻死路!”
不知道是被毛子的话吓住了,还是被毛子在黑暗里都能感受得到他的面目狰狞的样子吓住了,两个女人不再吱声,乖乖蹲下来,与队友一直手拉手默默地等候凄风苦雨过去。
毛子从帐篷的缝隙中瞥了一眼外面,极度黑暗的天地间茫茫一片,大雨肆意滂沱。但毛子知道,风雨总会过去,黑夜也会过去,他的指导总是最正确和权威的。
当雨止太阳升起的时候,罗布泊又恢复了他一贯的壮丽的美,仿佛昨夜的风雨只是一场梦。
说起罗布泊的恶劣天气,毛子认为原本该最美的春秋季节反而不能去,春秋季节罗布泊里风沙大得铺天盖地。有个一米八几的大小伙子在春天跟他一起进罗布泊,结果突然变天,风沙大起,刹那间天地间一片黑暗一片混沌,就像看美国大片一样。小伙子被恐怖的漫天风沙吓得当场大哭起来,恐惧无法言说。毛子在边上哈哈大笑,这样的场景他早已见怪不怪了,这种沙尘暴还算是小的,对人和车不会有伤害。曾有一次,黑色的沙尘有几丈高,像一堵会走动的墙一样朝他们的车逼近,就在快要来到车跟前的时候,沙墙突然停住,仿佛惧怕着车里的人一样。以前有别人的车子被罗布泊的沙墙暴打成磨砂车子,原本以为这沙墙会把他们吞没,等沙尘暴停止后他们的车子也会遍体鳞伤,但是谁也没料到沙墙会止步不前。这种感觉让毛子在今后的岁月回想起来,一直觉得妙不可言。由此他还多了一个绰号叫“鬼见愁”。罗布泊因为经常发生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从而被人认为里面有鬼。而毛子长着一张门神般的脸,同伴一致认为鬼是看到他怕了。
风沙持续不断,拍打着车窗玻璃,仿佛索命的魔鬼驾到。小伙子以为明年的今天就是他的周年了,心中的绝望没有办法用言语来表达。他嚎着,连眼睛都不敢睁开,紧紧地抓着毛子的手,毛子感到一股冰冷的手汗传递到了他的手上。
以后毛子就经常拿这件事情去臭这个小伙子,还问他敢不敢再去?小伙子是打死也不敢再去尝试了,完全被大自然的威力给打败了。但毛子不怕,越危险就越有挑战性,他也始终相信自己就是鬼见愁。
毛子印象最深刻的是有一次他带队在冬天里去罗布泊,冬天的罗布泊零下三十多度,寒冷刺骨。一下车,茫茫戈壁空旷严酷,但是阻挡不了找石人的脚步,毛子带着十余个人往戈壁深处走去。据他的经验,这个地带各种石头最是多。铁镐下去,果然一块绿色碧玺出现了,人群欢呼起来。毛子捧着这块炫目的碧玺,眼光落在一个大胖子身上,这次出行的所有费用都是这个大老板出的,找到的好石头理所当然都是归他的。毛子有些不甘心,好东西谁都想占为已有,但是规矩不能破,他半是沮丧半是愤恨地把碧玺扔在地上。可能是太喜欢这块石头,而且怕毛子不讲规矩占为己有(这种事情经常发生),胖老板神情一直紧张地盯着这块绿碧玺看,现在看宝石落地,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爬到这块碧玺面前,如获至宝一样捧进了心窝。毛子横他一眼,继续找寻着新的石头。捡到挖到的石头,胖老板看不上眼的,才是别人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天色不早了,毛子召集队伍上车,但是人群骚动起来了,一个女人不见了。这个女人是个卖石英质石头的,这次搭他们的顺风车进来的。毛子心中着急,在罗布泊失踪可是性命攸关的事情,今天气温极低,如果天黑还没有找到,估计就要被冻死了。
“都回到车子里去,我一个人去找。”毛子手一挥,把惊恐的人们赶到车子上去,要让这些人跟着他去找,帮不上忙还添乱。
这些天来的风餐露宿,让这些人都了解到毛子一触即发的脾气和反复无常的心理,大家伙不再喧哗,闭上嘴巴,默默地回到车上去等待。
毛子凭着经验和直觉朝着女人可能去的地方寻找,他知道女人不会走的很远,应该就在不远处。他知道前方有个大坑,是以前有人用挖掘机挖宝石时留下的。那个时候挖出了一颗粉红色的的质地极为细腻戈壁玉,他用两包烟换过来了,可能是一身的匪气,对方怕他,并不敢讲价。这块戈壁玉现在还静静地躺在他的家里,很多人出过价,他都没舍得卖。
虽然知道前方有个大坑,毛子还是觉得女人不可能掉到坑里了,因为这个坑并不深,掉下去也能爬的上来。抱着试试看的心理,毛子朝大坑走去。
离大坑越近,就越听清楚了女人的呼救声,毛子心中狂喜,他确信这不是幻听,他撒开粗短的双腿,朝着大坑飞速奔跑过去。
大坑中果然看到了女人,趴在壁沿上,边呼救边奋力往上爬,脸色惨白,似乎已经呈现出死亡的气色。蓦然看到毛子,眼睛里立刻闪烁出光芒来,脸上也有气色了。
毛子跳下大坑,用手托了一把女人背后的大背包,里面装了足有十多斤重的石头,怪不得坑不深她还爬不出来,是负重太重。
毛子一把扯过女人的背包,把石头背在自己背上。女人惊恐地伸手去抢,毛子一把拍掉她的手,骂道:“大傻逼,谁要你的破石头?我是来救你的,你背着这么重的石头,怎么还能爬的上去?我把石头给你背上去,你赶紧自己爬上来!”说完,毛子已经背着石头刺溜刺溜地爬出了坑。他把鼓鼓囊囊的背包抛在地上,坐在地上喘了几口气,等气喘匀,还没见女人爬上来,不由得好奇地朝坑下看去——原来女人之前已经耗尽了所有力气,现在浑身已经没有一点点劲了。
毛子好奇地打开她的大帆布背包,难道是里面藏着上好的石头,所以拼了命也不肯舍弃?但是当一堆灰蒙蒙的石头呈现在他面前时,毛子惊呆了,竟然都是些值不了几个钱的普通的戈壁玉和泥石。
毛子跳下坑,抓住女人的两条胳膊,用一种简直要一口把她吞掉的神气看着她怒吼道:“都是些不值钱的破石头,命要紧,为什么不扔了爬上来?如果我没有找到你呢?你就要被冻死了知道吗?你的命就这么贱吗?连这些破石头都比不过?”
女人被毛子的样子吓住了,好半天才张开冻得发黑的嘴唇,舌头仿佛也已被冻僵了,以至于说出来的话都是含含混混的,“好不容易有这次机会跟你们进罗布泊,我不能白来。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一会儿我送几块石头给你。”
毛子心中划过一丝悲悯,女人原本该守在家里的,可是现在却像男人一样承担起家庭的重担,这副担子又远远重于男人的担子。他不了解女人的家庭状况,可能是个寡妇,可能丈夫是个二流子,家里还有嗷嗷待哺的小孩子等她赚钱来买口粮。毛子不想问,他身边这样的穷苦捡石人太多了。
毛子蹲下身来,用命令的口吻说,“上来,我背你上去!”
女人把整个身体伏在毛子的背上,毛子感觉自己像背着一具僵尸。他在花街柳巷品尝过高的矮的,胖的瘦的,美的丑的,各种口味的女人,对女人的身体熟悉得就像这戈壁滩上的石头一样。可是这个女人的身体着实让他震撼住了,那么僵硬、冰冷,紧搂着他脖子的双手就像冰冻鸡爪,被风吹乱的头发飘散在他的脸上、嘴巴里、眼睛里,他感到眼睛里有湿润的东西涌出来。
把女人背上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周遭更冷。毛子喘息着,无边的寂静中,他的喘息声显得突兀而苍凉,风吹散他的喘息笼罩着茫茫戈壁,一望无际的荒凉越来越黑黝黝了。在毛子的喘息声逐渐平复的时候,女人的牙齿开始咯咯打架,她的身体不断哆嗦,打着寒战。毛子想把女人搂进怀里,温暖着她的冰冷,他没有欲望,他想搂她跟想搂巷子里的女人完全不一样,那种感觉就像给自己的兄弟姐妹一丝温暖一样。
女人打开背包,想拿几块用生命守护的石头送给毛子。毛子朝她挥了挥手,“你的破石头我看不上眼,赶紧收起来。”
女人惊恐地看着他,仿佛怕他接下来会要钱一样。毛子心中的悲悯愈加强烈,“我是带队的人,救你是我的工作,不要老想着报答我,我什么也不要,只要你好好活着,别给我添乱就行。”
女人松了一口气,紧紧地搂住她的背包。
罗布泊的夜黑得很快,说话的这几分钟功夫就全黑了,荒凉死寂的旷野黑得发蓝,在这片岑寂中,昏暗的寒星闪着点点的光,很快在整个夜空会布满寒星,那时会很美。头顶着星星的夜晚,星星触手可及,罗布泊的夜晚就像童话世界一样。但是在此刻,周围是一片阴郁肃杀之气,不赶紧回车里,会被活活冻死的。
“快走!”毛子想搂她的心被刚才的对话消灭了,他只想快点离开此地。但女人仿佛是冻僵了,行动异常迟缓。毛子一把抓过她的手快步朝车队的方向走去,他以为拉住女人手的时候会让自己冻得一啰嗦,就像刚才女人搂住他温暖的脖子,他鸡皮疙瘩都起来的感觉。但是没有,他没有感到女人手的寒冷,他的手的触感麻木了,他们的手是一样的冰凉。
当人群看到他们两个人踏着夜色匆匆归队时,大家爆发出一阵激烈的欢呼声。毛子的心中刹那间被满足成就感充斥满了。
回到家里,他把这些都原原本本地告诉给娟听,娟的眼神里满是仰慕和崇拜,这种眼神让毛子的心中有过一颤。但当他想更进一步靠向娟的时候,娟浑身的赘肉发出的气息让毛子突然止步不前。他可以和娟上床,但他理想中的妻子从来就不该是这个样子的,既然给不了娟婚姻,就让她保留一个处女之身,将来也好嫁人。
娟每天都来看毛子,跟他唠嗑,想跟他有肌肤之亲。毛子又去带队了,这次去的是罗布泊无人区的腹地,时间会久一些,不知道是为了赚更多的钱,还是为了避开娟,他怕有一天自己会把控不住自己,害了娟一生。毛子自己都说不清到底是什么原因。去之前,毛子又去巷子里找了个女人泄愤,这次他找了个最胖的,把她想象成娟。
这次带的一个老板听说在罗布泊腹地的某个地方有碧玺矿和祖母绿矿,说了个大致地点,毛子就带着这一行人进去了。以前他也经常进入腹地,但是这个老板说的地方他没去过。凭着自信,毛子夸下海口。对未知的地方他本身就充满好奇和希冀,如果真的找到宝矿,他是不是也可以跟着一起发财了呢?
进罗布泊的那一天阳光明媚,似乎是个好兆头,毛子怎么也没想到,这竟然是他最后一次带队进罗布泊。
冬天的罗布泊天比大海还要蓝,曾经的楼兰古国现在已成残桓断臂。一路上,他们头顶蓝天,背靠残桓还拍了不少照片,这些照片都美轮美奂。一路上,看到一群黄羊在戈壁上飞快地奔跑。它们像飘忽不定的幻影一般,即刻消失在远方,都来不及抓拍照拍;一路上满地的各种石头也捡了不少,每捡到一块漂亮的,总能引来一片欢呼的叫声;而在余纯顺墓前,大家纷纷把空水瓶和贴身佩戴的饰品等东西放在上面,以示敬意和祭奠。
进入罗布泊,常常让人忘了俗世的烦恼。以前毛子心情烦躁的时候还会骑单车进罗布泊,进去后就能解压。但现在进罗布泊成了工作了,那味道就差了不少。
晚上睡在帐篷里,听着外面的风声仿佛是狼的嚎叫,又像是鬼的哭声,每个人都听了害怕。但是这种声音让毛子感到安逸,就像是催眠曲一样,这种感觉让他觉得他就该是属于野外的,钢筋水泥的城市并不是他的家。
罗布泊已经越来越深入,他们下车方便,活动一下筋骨。这时一个人惨叫起来,原来地上赫然躺着一具尸骨,龇牙咧嘴。罗布泊里经常能见到干尸,毛子已经习以为常,他安抚着队友,让大家上车。车队继续前行。
开着开着,毛子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迷路了,他脑子里一向听话的向导此时在可怖的迷雾中漫展眼神,四处摸索。但是越摸索越迷糊,好像刚才的尸骨有着不祥的魔法,想拉替死鬼来陪伴他。毛子一头冷汗,心里拼命告诫自己要冷静。他想原路返回,但是好奇心和不服输的脾性推动着他继续往未知的前方而行,直到彻底迷路。
没办法了,只能原路返回了,一世英名毁于一旦,毛子心中长叹一下。他边与大家嬉笑怒骂,活跃着气氛,边指挥着司机原路返回。是不是能原路走出去他并没有把握,虽然一路上他已经堆了狼塔(用几块石头绑上红布条垒起的坐标,防止找不到回去的路),但是这次毕竟是进入的太深了。老板还以为离宝矿越来越近了,脸上的笑容愈发明显。
开了一段时间,毛子终于意识到出去的路没有走错,他松了一口气。当开到还有几个小时就能出罗布泊的时候,他把车子里的矿泉水成箱地扔出车外。车子里的人全都气得大骂他,“你疯了吗?一路上都在关照我们节约喝水,现在竟然把水都扔了。”
“因为再过几个小时我们就能出罗布泊了,要多少水就有多少水。但是之前的死人你们也看到了,如果我们扔出去的这些水正好被受困的人碰到,就能救命的呢。”
“什么?”老板瞪大了铜陵一样的眼睛,“怎么就出去了呢?你为什么不带我去找宝矿?”
“不好意思,老板,我迷路了,差点我们所有的人都将变成干尸。现在我们能够全身而退,是你家祖坟冒青烟了,乐去吧你。”
老板一把抓住毛子满身灰土的棉袄,“迷路?你不是说你对罗布泊就像你的家一样熟悉吗?现在我们辛辛苦苦赶了快十天的路,你一句轻轻松松的迷路了,就想把我们打发了?”
“我没想到我家还有个后花园,这个后花园我不熟悉。”
毛子幽默的解释并没有平息老板的情绪,他依然怒不可遏,破口大骂,满嘴喷着唾沫,叫喊和诅咒像骤雨一般倾泻而下。只要毛子想开口解释,老板就咆哮得更凶。怒火仿佛是林火被风吹得越来越旺,怒气也越来越盛。可能是之前的希望太大,那么现在的失望就变成了变态般的绝望。
毛子的拳头紧紧握在一起,他想挥拳过去,打他个满地找牙,但是这个时候,他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娟的影子,娟一直劝他收起火爆脾气,为了她也要忍忍忍。娟是除了母亲,第二个对他真心好的女人,想到娟,毛子用袖口擦了一把脸上喷溅到的臭口水,冲着老板龇牙笑了。
回去的路上,毛子一直能感觉到老板憎恨的目光暼过来的分量。他的心在痛,他想“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句话用在这个老板身上是再合适不过了。他望了一眼窗外的茫茫戈壁,有一种感觉,下次这个老板再要进来,恐怕就出不去了。若干年后,会与他之前见到的那些尸骨一样,被风沙到处吹散,风沙静止的时候,尸骨横陈在荒芜上,呲着牙诉说着后悔与孤寂。
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打开门,赫然看到娟坐在饭桌边,桌上有两碗热气腾腾的面疙瘩,这是娟唯一会做的饭菜。
毛子愣住了,恍如隔世。虽然他给了娟自己的家门钥匙,但也没想到此时她正在等他,并且给他做好了晚饭。
看到毛子,娟先是一愣,随即欣喜若狂地站起来叫道,“毛子,你回来了?真的是你回来了?”
毛子摸摸胡子拉碴的下巴,家的温暖让他心中升起柔情无数,“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会回来,还做了两份吃的?”
娟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每天都做两份等你,若你不回来我就吃两份,回来我就吃一份。”
毛子感动地上前搂了一下娟,“傻瓜。”
毛子还是第一次跟她这么亲密,娟感到有些幸福得不知所以了,她抬头看了一下毛子带有倦意的眼睛说,“快吃吧,吃了早点休息。”
毛子早就饥肠辘辘,他端起大碗,呼噜呼噜吃起了面疙瘩,平常的面疙瘩这会儿吃起来,绝对是人世间最美味的食物,一分钟就吃了个底朝天。
见心爱的男人喜欢吃自己做的饭,娟喜不自禁,把自己的那碗也推给毛子,“饿坏了吧?把这碗也吃掉。”
“我吃了你怎么办?”
“我再去做。”娟娇羞地丢下这句话,就跑去厨房了。
毛子独自一人吃着娟那碗面疙瘩,这次他放慢了速度,他想等娟做完跟她一起吃。他边吃边等边思考问题,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到了不惑之年了。这次死里逃生后回到家里,家里有个女人做好热气腾腾的晚饭在等他,这种感觉也许只有经历过生死的人才能感受到这份珍贵。自从自己的父母去世后,娟就这样没名没分地跟着他过了七八年。而他还一直可笑地替她保留着处女之身,想让她可以嫁个好人家,现在想起这一切一点意义也没有,娟每天都来他家,谁也不会相信他这么一个小流氓会不占这个送上门来的女人的便宜。而娟,已经被他熬到了三十出头了,她这个条件,就算是处女,也没人会要了。
娟做完新的面疙瘩,喜滋滋地端着碗走出来,看到毛子还没吃完,吃了一惊,沮丧地问,“不好吃?”
“不,太好吃了,想等你一起来吃。”
毛子还是第一次这么温情,善解人意。娟受宠若惊,坐在他对面吃起了面疙瘩,全程竟然不敢抬一下头。看到娟这个样子,毛子突然有点心疼,他想娶这个女人。虽然这个女人离他理想中的妻子大相径庭,但是他已没有别的选择,他必须给娟,给自己的后半生一个交代。
吃完饭,娟去洗碗,毛子去洗澡。洗澡的时候,毛子就在想,今晚得给娟一个未来。
见毛子洗完澡,娟像往常一样打算离开,“早点休息,别熬夜,我回家了。”
“娟,陪我聊一会吧。”毛子躺在床上拍了拍床沿说。
娟喜不自禁,这么多年了,毛子还是第一次这样待她。她三步并作两步过去坐在床沿,男人穿得那么少,她本能的感到脸红心跳。
毛子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女人,肥硕、成熟、青涩、简单。真诚,脸像喝过酒一样红,不无动人之处。娟被他看得愈发脸红,突然想到还没问他宝藏是否找到的事情。
提起这事,毛子瞬间没了兴致,他长叹一声,点燃一支烟,吸了一口,口中吐出道道烟雾,浓浓的,蓝蓝的。吸着烟,他把事情的经过轻描淡写地说了一下,已经尽量不说惊险之处,但娟听了依然脸色煞白,“太危险了,咱不做这个工作了吧?”
“不干这个,拿什么吃饭?”
娟环顾一下毛子屋子里堆的那些捡来的石英石和以前存的那些和田籽料大料,道,“可以开店啊。”
毛子苦笑一下,开店需要租金,他几乎是身无分文,赚多少基本就是花多少,“再说吧。”
“不能再说,现在就要定下来。”娟急道。
娟发自内心的焦急让毛子突然一阵冲动,他一把搂住她,“这么关心我吗?”
突然被毛子抱住,娟本能地闭上眼睛,浑身起颤,好像一股兴奋的电流通遍全身。娟的反应也调动起了毛子的情绪,身上的疲乏一扫而光,再看娟脸红的仿佛要发紫了,羞涩的样子让毛子第一次发现,原来娟也可以很美的。
毛子关上了灯,对女人的身体他再熟悉不过了,女人的身体都是一样的,不过是有胖瘦之分。但娟是处女,他的心中有种新鲜和满足感。
毛子向娟求婚了,去见过娟的父母了。对于女儿要嫁给这样一个男人,做父母的是不放心的,但是女儿喜欢这个男人,而除了这个男人,也没有其他人来求过婚。毛子向娟的父母保证,今后会对娟好,自己有一口吃的就绝对不会饿着娟。浪子回头金不换,娟的父母接受了毛子,并向毛子许诺,早就给娟准备好了一笔丰厚的嫁妆,结婚后就开一家玉石店,不要再去野外带队了,他们不希望女儿守寡。
毛子没想到娟的父母省吃俭用,会给娟准备那么一份丰厚的嫁妆,命运向毛子打开了一扇大门,让他看到了希望。他看向娟,她仍然是满眼的崇拜和仰慕,他觉得自己值了,可能娟才是最适合他的女人。
新婚燕尔,毛子第二次挺进到娟的身体里。娟虽然脑子受过伤不怎么好使,但她的身体真实而又敏感,比起第一次的茫然失措和羞涩,第二次的女人与第一次截然不同,热烈而主动,毛子觉得她比花街柳巷里的女人更懂,可能就是为了钱和真的喜欢,表现出来的情感和肢体语言是完全不一样的吧。
当毛子沉沉地进入梦乡,被一阵惊天动地的鼾声所惊醒。一个人睡惯了,突然听到这种鼾声,他一下子蒙了。开灯看到娟张大嘴巴在打鼾,口水顺着嘴角流到枕巾上,已经湿了一片。毛子吃了一惊,女人睡觉都这么难看吗?还是只是娟一个人睡觉这么难看?他虽然睡过很多女人,但都是打炮而已,从来没和谁一起睡一个晚上过。
怎么会这样?毛子心中划过一抹恐惧的悲伤,自己就要跟这个女人睡一辈子,直到生命的终结吗?他理想中的妻子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夜里是个睡美人的。
美人睡觉肯定也是这样的,因为女人都是一样的。毛子武断地下了这个结论,也迫使自己相信,这样心里就感到好受多了,甚至有些暗喜。别看有些美人眼睛长到头顶上了,连正眼都不瞧他一下,晚上睡着了还不都是丑态百出吗?想到这里,他笑出了声,重新睡下。他在娟的鼾声中也打起呼噜来,沉沉夜色中,他的呼噜声越来越响,渐渐压过了娟的,仿佛在行使主权,或者是一种警告——我才是一家之主。
夫妻玉石店开起来了,店铺名字就叫夫妻玉石店,他们都没有文化,觉得这个名字就很好。他们在机场附近租了一个门面,前后两间屋子,前面的屋子低价进了一批青海料和俄料成品,让走过路过的人知道这里有一家玉器店;后面的屋子卖和田玉籽料,懂行的行家才让他进第二间屋子,喝茶、谈玉、买玉。因为店铺里不能只放家里那些大个头和田籽料原石,毛子又拿着娟的嫁妆进了不少和田玉籽料小原石和小雕件,因为进货,他因此还认识了维吾尔族供货商阿迪力帅哥。
毛子的决策是对的,这样策划下的玉石店果然越来越有起色,娟也越来越崇拜他。手头有钱了,日子平淡了,毛子的心又蠢蠢欲动了。娟的崇拜不能拴住他一颗野性难驯的心,崇拜不是魅力。昔日的狐朋狗友又找上门来了,毛子手头有钱了,怎么能不做老大呢?出去吃喝嫖赌当然是要罩着兄弟们的。
娟跟他吵过,骂他是吃软饭的,毛子的拳头轮了起来,但终归还是没有落下,也许是觉得娟骂得对,也许是他不能肯定自己的小身板是不是能打得过娟,也许是在自己的内心深处,是拿娟当恩人来看的。新疆男人少有不打老婆的,而且打起来都特别狠,有操起沙枣棒就直接招呼到媳妇后背上的;有抱起老婆从楼梯上扔下去的;有把女人绑在铁轨上,等火车快开到的时候,再把吓得半死的婆娘松绑的。很多女人不堪殴打,寻死觅活也是平常事。有个新疆女人手腕上布满了刀痕,那是每次遭到殴打以后割腕留下的痕迹,这些刀口仿佛在诉说着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地狱婚姻。想起这些女人的不幸遭遇,娟总是不寒而战。但她从来没有挨过打,这让娟也越来越爱丈夫,对他的行为也越来越放松。只要这个男人肯每天回家,给自己一个笑脸,自己就知足了。
毛子去店铺的时间少了,但只要他在,就一改娟在的时候冷冷清清的样子,他总能用他打了鸡血般的激情和活跃的头脑招揽到客户。老客户进来就是找毛子的,看到只有娟在,就走了;新客户进来,娟也不知道该怎么介绍产品,任由客人转了一圈就出去了。
娟让毛子多多照看店铺,但毛子说赚钱就是用来花的,赚钱不花的人是傻子。他出去花钱了,留娟一个人在店里赚钱。娟的妈妈说也许有个孩子能拴住男人的心,毕竟毛子都四十出头了,老来得子的他一定会很高兴的。但娟一直怀不上,于是娟的妈妈给她弄来了各种各样的中草药来吃。有时进来店铺,都能闻到一股中药的味道。毛子让娟不要把中药拿到店里来喝,让顾客闻了倒胃口。娟让毛子多来店铺,她就把中药拿到家里去弄去喝,毛子无奈地稍稍收敛了一下。
毛子看到离家不远处总有一群大妈在跳广场舞,于是他经常过去搭讪,大妈们都很喜欢这个能说会道的小个子,知道他开玉器店,就过来光顾。但是大妈们觉得即使是青海料和俄料还是太贵,而且也不好看,白乎乎的,戴了跟没戴一样,一点也不显眼。
毛子低价进了一堆金丝玉成品,娟惊讶地问为什么要去进这样的货。毛子朝她眨眨眼睛,“老婆子,不懂了吧?这样价格低廉又看上去张牙舞爪的东西才符合这群跳广场舞大妈的审美观。我每样金丝玉饰品的利润都可以达到10倍以上。”
娟不信,毛子便不再解释,他知道事实会告诉娟答案的。
阿迪力接到毛子的电话去给他送一些和田籽料手串籽,看到毛子的夫妻玉石店里面竟然挤满了叽叽喳喳的广场舞大妈,而毛子则像一条鱼一样穿梭在这群大妈里,满脸堆笑,热情周到。每个大妈都选购了金丝玉手镯、手链和挂件,她们觉得这么便宜的价格能买到这么漂亮的首饰实在是太划算了。大妈的手腕上和脖子上都光彩照人,还嚷嚷着会叫自己的亲戚来买。
阿迪力不便于去打搅他,插着手站在远处看着这么有大妈缘的毛子。就在这一刻,阿迪力喜欢上了毛子。
毛子挣到钱,拿出百分之八十去挥霍,百分之二十拿来进货,生意越做越小,等到房租合体期到,要续约时,才发现已经没有多余的钱去交纳租金了。这个时候他开始后悔,应该拿百分之八十的钱去进货的,而他完全搞反了。享乐主义让他的智商直线下降,但是后悔也晚了,娟没有第二笔嫁妆可以让他重新开始。
毛子想再去野外带队,但娟死活不同意,宁愿跟着他饿肚子也不愿意让他再去冒险。阿迪力与毛子已经是好朋友了,愿意低价供货给他,让他在华凌市场租个摊位卖玉石。但毛子做惯老大了,摆地摊的事情他抹不下面子。
这个时候直播大将已经进驻玉石领域,年轻人在网上购买玉石,实体店接待不会网络的老年玩家。毛子闻到了商机,开始了他全新的尝试。而此时,娟也已经怀孕了,他痛下决心,这次一定要好好干,不辜负娟对他的深情和阿迪力对他的友情。
风雨缥缈的小舟要负重前行了,毛子的大半生已经过去了。他宰杀了一只羊,吃着生腰子和生肉,他满嘴满手的血,这血腥让他觉得他行。...